【兰高】Ash Statues

　　又起风了，扑面而来的沙尘里混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它们毫无差别地掩盖上那些阵亡的士兵的身躯，以这冷酷又温柔的方式为刚才的那场大战落幕。

　　兰斯洛特朝着圣地的方向望了一眼——已经彻底打败了狮心王理查一世，按照计划下一步就是进驻触手可及的圣都了，然而在这样的天气下即使是从者也难以看清它——随即便将目光收回到眼前的战场上来，几名士兵还在做着最后的清点工作。他掀开面甲，环顾了一圈，发现除了之前就生着闷气带兵追击的莫德雷德和仍在监督等候收尾结果的阿格规文以外，还少了一个人。

　　胯下的战马晃着脑袋，不安分地打了个响鼻，他顺势一拨缰绳，匆匆向身边的副官交代了一句便朝着偏离圣都的西北方纵马离去。

　　前方是一片小小的接近枯竭的绿洲，零星有几株垂垂老矣的胡杨树。兰斯洛特一眼就发现了那匹正在湖边低头啜饮的白马，顺着它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倚靠在树下的骑士，失去阳光照耀的圣剑孤零零地伫立在一旁。天幕泛黄犹如陈年纸张，在它之下的一切人事物也因此显得像是寥寥数笔的影子。

　　他控着马一路小跑过去，听到马蹄与盔甲响动的高文微微眯起眼看了过来，但丝毫没有站起身的意思：“兰斯洛特卿。”

　　从兰斯洛特的角度还能看到那头耀眼的金发上凝结的血迹，那也许有敌人如狮心王的，甚至还有加雷斯的……他犹豫了一瞬，但还是翻身下马，摘下头盔走了过去。

　　高文仰起头看着他一直走到自己身前，下一句话却几乎将兰斯洛特钉在原地：“被召唤到这里之后，加雷斯曾经和我说，希望我能原谅你并与你和好。”

　　听到他的话，兰斯洛特沉默着半蹲下来与他的视线齐平。远处的风经过湖面吹来，冰凉的水汽试图驱走萦绕周身的血腥气，可它们就像紧紧跟随骑士们的步伐的影子一样，与荣耀功勋一起，直到死亡都无法被分离。

　　他隐约看到高文被风吹动的额发下那道自己留下的伤疤，明明他们都是以全盛时期的形象被召唤至此世，它仍是以这样固执得无可摆脱的方式在生前死后割出了分明的界限。

　　察觉到兰斯洛特的视线时，高文停顿了片刻，他的声音平静，但这样的距离完全无法隐瞒他目光中细微的颤抖。

　　“可我又能凭什么来原谅你呢？”

　　那些从生前便累积许多年的痛苦像一大团有实质的阴影，沉甸甸地据守在胸膛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兰斯洛特，过往里不能料及的命运是如何像狂风过境般将那个属于骑士的国度分崩离析，直到最后，于他而言便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剑栏之丘和一纸轻飘飘的信。

　　兰斯洛特摘去手套，在高文惊讶的目光下依循着记忆伸手拨开了他的额发，将那道丑陋的疤痕和往日彻底地呈现在两人面前。粗糙的指尖轻轻摩挲过从未曾真正愈合的伤痕：“你本就不需要原谅我。”

　　他稍稍用力，大概是并未完全反应过来他的话，高文倒也顺从地靠了过来，将额头和伤疤都轻轻贴在他的肩上，铠甲坚硬，又如湖光冰冷。

　　兰斯洛特又道：“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感觉到高文浑身一僵，随后又无声地放松下来。

　　在这远离已经逝去的故国的异乡，他们所有人都注视着身后那道正在逼近的边界，不论它隔开了什么，都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从那里而来，也将以那里为终。

　　他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梳开高文被血痂结在一起的金发。

　　但至少这一次，他没有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