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阿尔】I Surrender （4）

Chapter. 4 诘问者

　　“我很意外……会在这里遇到您。”

　　面对这在礼仪上无可挑剔的话语，埃斯蒂尼安拧起了眉毛，却没有接话。面貌熟悉的少年孤身站在距离他十来步之远的地方，用这彬彬有礼的态度，刻意又得体地表达出对自己的隔阂与警惕。

　　惊愕所那宛如花苞的穹顶早早便维持着打开的状态，但所有的空隙都被倒悬的水晶塔完全填满，甚至连夜色都被彻底拒绝在外。那座塔仿佛一盏从舞台上方垂下的巨大吊灯，照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是如此空旷，连呼吸都要被吞没。

　　埃斯蒂尼安注视着不远处阿尔菲诺的眼睛，问道：“这座水晶塔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问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直指向和整个迷津最为格格不入、也最核心的存在。

　　话音才落地，埃斯蒂尼安便捕捉到阿尔菲诺眼里明显的错愕——后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他很快又收敛得当，甚至更为警惕地审视着埃斯蒂尼安：“您是从哪里得知水晶塔的？”

　　光属性以太的侵蚀依然持续在胸口深处烧灼，埃斯蒂尼安压下心里升起的不快：“看来除了我之外，这里应该没有第三个人认得它。”

　　阿尔菲诺没有答话。

　　“你想用水晶塔来做什么，阿尔菲诺。”

　　埃斯蒂尼安沉下了嗓音。他现在不需要额外的确认也能明白：银泪湖畔的水晶塔会出现在数千里之外的萨雷安地下，必然和面前的阿尔菲诺有关。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埃斯蒂尼安瞥了一眼身后那尖锐幽亮的水晶塔，他实在想象不出阿尔菲诺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这座塔能如此千钧一发地悬在迷津之上。

　　“听起来，您好像很熟悉水晶塔。”阿尔菲诺终于打破了这逐渐陷入僵持的沉默，但他的话里却没有任何想要回答埃斯蒂尼安的意味：“我记得您是伊修加德人。”

　　埃斯蒂尼安微微眯起眼。

　　眼前的阿尔菲诺对他来说熟悉而陌生，他一时间拿不准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位年轻的迷津领导者目光始终紧紧钉在龙骑士身上：“但……您看起来不像是从伊修加德来到这的。”

　　埃斯蒂尼安忽然意识到，阿尔菲诺这是在试图从自己这里套话……他依然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斜睨着身后那庞然尖塔，背后的长枪似乎与什么发生了呼应，正传来愤怒的细微波动。

　　他反手将龙枪解下，长枪的末端不轻不重地拄在地面上，发出噔的一声嗡鸣。

　　“——你在担心我会破坏这座塔吗？”埃斯蒂尼安再次看向明显近前了一步的阿尔菲诺，余光里还瞥见一个远远跑开的黑影，但他并不想去理会那究竟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数千人，被困守在萨雷安数百星尺的地下，眼见日益进逼的光明退无可退，而明显身为他们的领导者的阿尔菲诺面对他时却像紧闭的蚌壳——拒绝得严丝合缝且理所应当，挑不出一点毛病和不自然。

　　埃斯蒂尼安的语气里已经隐隐带着恼火：“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阿尔菲诺。你想用水晶塔做什么？还是说……你已经做了什么？”

　　阿尔菲诺抿紧了唇角不答话，他只是背脊笔直地站在那儿，显露出一种平静的固执来——埃斯蒂尼安曾在自由脑的窟穴亲眼见过。这让他一时间没办法再继续逼问下去。

　　但下一个瞬间，犹如黑夜里攒动的影子一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飞快地包围上来。埃斯蒂尼安下意识地持枪靠近阿尔菲诺，然而他才迈出一步，前方便炸开一声怒喝：“站住！”

　　就连阿尔菲诺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十数名卫兵已经涌了上来，牢牢据守在阿尔菲诺身前。

　　“莱韦耶勒尔议员，您、您没事吧？！”一名研究员打扮的女性从卫兵中间挤了出来，惊疑不定地来回打量着阿尔菲诺和埃斯蒂尼安：“这、这个人是……”

　　“没有议会许可，任何人都不能擅闯惊愕所！”卫队长厉声一喝，原本只是守在阿尔菲诺身前的卫兵立刻齐刷刷地向前逼进，将龙骑士包围了起来！

　　然而埃斯蒂尼安只是扫了他们一眼，随即又重新看向被高大的卫队长护在身后的少年：“这就是你的回答吗，阿尔菲诺。”

　　这句质问意外的平静，又冷得像覆盖了这一整个世界的那些灰烬。

　　阿尔菲诺仿佛从里面听出了其他的东西，他直视着男人灰蓝色的眼睛，眼神里流露出一分带着犹豫的茫然，但它们很快便消失了，他的神情甚至变得更为坚定：“至少这里是的。”

　　水晶塔的幽光将龙骑士的影子拖长，他手中那把巨大的魔枪犹如凝定的旗帜，杀气腾腾地与上方的倒悬之塔对峙着。

　　埃斯蒂尼安无言地回视着少年，胸口处的灼痛感越发强烈，连呼吸起伏都好像撩动焚风灼烧着五脏六腑。凝聚着尼德霍格力量的魔枪好像也认出了那座来自亚拉戈的水晶塔，邪龙之力犹如不祥的血烟自深处流出，在长枪和龙骑士的身上涌动——

　　“保护议员！”率先意识到不对的卫队长疾声下令。

　　他话音方落，这些经历过第八灵灾的卫兵立时训练有素地齐齐后退，犹如一面密不透风的高墙拦在龙骑士的身前！

　　埃斯蒂尼安冷哼着睨了他们一眼：“凭你们？”

　　空气里隐隐传来悠长的龙啸，冷峻而遥远的威势令整个空间都为之凛然。龙骑士看似随意地垂下手臂，长枪斜指着地面——尽管这并非迎战的姿态，但包围着他的卫兵里也没有人敢在这时主动上前一步。

　　“……等等！”

　　阿尔菲诺忽然开口打破这紧绷的僵持，随即从卫队长身后走了出来——卫队长试图阻拦，却被他摇摇头拒绝了，其他的卫兵只面面相觑了一会，便也自然而然地为他分开了一条道路。

　　他走近了几步，仰起头看向缄默不语的埃斯蒂尼安，眼中显露出几分犹疑。

　　“埃斯蒂尼安阁下，您……”这位年轻的领袖少有如此明显犹豫的时候，阿尔菲诺一瞬不错地看着龙骑士，下一句话已经涌上了喉间，他却又停顿了一下，眼神犹如被什么刺痛，躲避似的垂下几分：“您曾经认识我，对吗？”

　　然而龙骑士没有回答。

　　这座修建在萨雷安岛地底深处的惊愕所如此广大，置身于此仿佛走进一个巨大的空洞，阿尔菲诺身后那些水晶塔照不到的地方好像都正在向这里陷落，无论尚能生存的迷津、抑或是已变为结晶的它物，只在原地留下黑黢黢的阴影。

　　埃斯蒂尼安看着面前的阿尔菲诺，只感到难以言喻的、仿佛错置般的荒谬。与此同时，胸口那些火燎般的疼痛也冷却下来，沉积成了坚硬的麻木感。

　　龙枪上翻涌的血色悄然平息，倏忽间便像风一样消散不见。

　　埃斯蒂尼安无视了那些在命令下再次涌上前的卫兵，低头看向阿尔菲诺：后者哑然地看着龙骑士，眼里既有了然，又有茫然与痛苦，他几次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龙骑士将长枪重新背在身后，随即瞥向在阿尔菲诺身后一脸戒备的卫队长：“我要回房间吗？还是去哪儿？”

　　“你——”卫队长没想到面前的男人还是这样出言不逊，只能咬牙切齿地下令：“把他带去看押！”

　　卫兵们警惕地前后包围着埃斯蒂尼安，正要命令龙骑士解除武器时，却见站在他身前的阿尔菲诺回过头开口了：“把他带去晨昏分断区吧。”

　　“莱韦耶勒尔议员，这个人私自闯入惊愕所，”卫队长语气里透出浓烈的不赞成，“依照议会的守卫条款他甚至永远都不能离开迷津的防卫所。”

　　阿尔菲诺抬头看向眉头紧皱的卫队长，面庞端正的中年男人犹如山一般岿然不动。年轻议员的声音虽然保留着少年的清澈，却已有着说一不二的坚定：“这一点我会在明天向事务委员会解释。”

　　卫队长默然片刻，但没再出言反驳，而是低声吩咐道：“带去分断区。”

　　埃斯蒂尼安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他只在经过阿尔菲诺身旁时，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脑袋。

　　昏暗在这处深远的地下研究所仿佛在不断延展，它有着比这片大地更广阔的身躯，以及更深沉的呼吸。阿尔菲诺凝望着被卫兵环绕着离开的龙骑士的背影，一直到一行人的身影彻底被幽暗所淹没。

　　剑拔弩张的氛围消散一空，待到剩下的卫兵也各自回到巡逻的岗位上之后，研究员也心有余悸地上前走到他身旁：“幸好没出什么事……我接到您的助手消息，在办公室却一直没见到您，没想到……”

　　阿尔菲诺轻描淡写地揭过话题：“守卫来得很及时，也要感谢您，艾芙瑞尔达女士。”

　　“是啊，听说是因为白天广场上的事情，所以从今天起对内环加强了警戒。”艾芙瑞尔达的语气流溢出神经质的紧张。

　　阿尔菲诺不答，水晶塔幽蓝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将少年尚且柔和的五官线条衬出几分坚硬。他扭头看向这名研究负责人：“启动术式的模拟预计还需要多久时间完成？”

　　谈及专业领域，艾芙瑞尔达的语气明显提振起来：“术式的推导过程非常顺利，按照计划明天我们就会用阁下提供的认证密钥来进行测试了……测试阶段预计需要五到七天左右。

　　“亚拉戈的魔科学原理实在是相当精妙，他们竟然用水晶塔存储了如此庞大的以太能源，甚至还从第三星历保留到了现在。如果能够成功启动水晶塔，说不定真的可以实现那个魔法——”艾芙瑞尔达注意到阿尔菲诺的神情里那渺远的恍惚，心里忽然涌起的不安使她下意识停住了嘴边的滔滔不绝，转而小心地试探道：“……莱韦耶勒尔议员？”

　　阿尔菲诺眼神一凛，显然回过神来了：“怎么了？”

　　“您……是在想刚才闯进来的那个人吗？”也许是常年生活在专注于研究的环境的缘故，艾芙瑞尔达没有太多顾忌地由着好奇心问了出来：“您和他是旧识？”

　　艾芙瑞尔达再次捕捉到年轻议员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她无法准确形容那里面有着怎样的意涵——应该是难过，可又不止是这样。

　　她觑着阿尔菲诺的脸色道：“以您在议会的影响力，您其实可以……”

　　“不，我并不认识他。”阿尔菲诺打断了她的话，他不再看向研究员，挑明自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图：“只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而已；说回水晶塔吧：你估计水晶塔能够支持几次那个魔法？”

　　这下艾芙瑞尔达的好奇心也彻底抛到一边了，她难以置信地来回瞪着阿尔菲诺与上方的水晶塔：“几、几次？！”

　　阿尔菲诺没有回答，只是回视着她，但艾芙瑞尔达已经明白对方并不是试探。

　　“虽然水晶塔里存储的以太资源十分可观，但仅仅是重新启动以及术式中的转换部分，就要耗费掉大量的以太；更何况……”研究员语速飞快：“说实话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也许……一次吧，最多也不可能超过两次了……”

　　“只有一次了吗……”阿尔菲诺喃喃自语着，仰头望向高悬在上方的水晶塔。它是如此庞然，以致于穿过穹顶插入惊愕所的也只是它尖端的一部分。

　　艾芙瑞尔达疑惑道：“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年轻的议员摇摇头：“了解到这些已经够了，我改天再来。”

　　研究员愣了一下：“那、那我送您上去吧。”

　　人工制造的夜幕温柔地包裹着这座地下之城，将白日那一地狼藉的不安与恐慌收敛在睡梦中。阿尔菲诺站在这样的夜色下，向一脸欲言又止的研究员道别：“时间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他轻声说道：“晚安。”

　　艾芙瑞尔达一面往回走（她这段时间都直接在惊愕所休息），一面回想着与阿尔菲诺的对话。

　　她隐隐感觉到那句自言自语里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可思前想后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是的，只有一次——回到那个灵灾前的世界的机会，只有一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