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鲁】大马士革玫瑰
一个关于“雇主哥哥疑似是gay,还被他职场骚扰了”的故事(?)
Act.1
200X年。
叙利亚。
大马士革。
分隔了千年两个城区的拜拉达河在烫人的日光下闪闪发亮,沿河岸盛开的玫瑰尽头是著名的奥玛亚大清真寺的三座尖塔,正俯视着这古老却焕发盎然生机的城市。
河畔的某家露天咖啡馆内,此时此刻的鲁茨却是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一个意外,本应享受假期的他现在已失去了身在这座有“人间天堂”之称的城市的美好心情。
鲁茨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渐渐变凉的咖啡,一边暗暗打量着正坐在自己对面的“意外”。
——拥有与鲁茨的女老板相同的银发蓝眼的年轻男人,还在一脸悠闲地翻看手中的菜单。
——HCLI亚洲地区事务负责人;“海运巨人”弗洛伊德·赫克玛提亚的长子;一名售卖武器的商人。
——卡斯柏·赫克玛提亚。
鲁茨不由得再次叹气。
时间倒退至十分钟前。
这时的鲁茨依然有着刚刚抵达这座沙漠绿洲时的愉快。这份轻松几乎让他忘了休假前,手指与扳机接触的感觉,和铁锈一样浓的血腥味。他哼着英国的田园小调,走下了白色的小游船,轻轻抛下身后闪烁金子般光芒的河水。
和美丽的女招待简单交谈后,鲁茨等到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有点苦涩,但却醇厚地道。
正当他还在盘算着该如何规划美妙的假期假期、并且酝酿着今晚上何处猎艳的时候,一道走近身前的阴影刺中了雇佣兵心底对危机最精准的直觉——
尽管卡斯柏·赫克玛提亚与同为军火商的妹妹有着极其相似的面容,但在抬起头的一瞬间,隔着热咖啡的雾气,鲁茨就认出了面前人的身份。
“嗨,你不是可可部队里的那个狙击手嘛,”卡斯柏·赫克玛提亚向他挥了挥手,就像他们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还悠闲地拉开鲁茨对面的椅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了下来,“我记得你,是叫鲁茨是吧?”
鲁茨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位即使假期也西装革履的男人。说实话,他之前仅仅是因为可可·赫克玛提亚的缘故见过卡斯柏几面,但要说到对话,起码在他的记忆中是不存在的,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嗯,你好,卡斯柏先生。”
作为一个感觉派,鲁茨隐约预感到,在度假时遇到卡斯柏·赫克玛提亚,也许是比遇到自己的老板更糟糕的事。
他一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以至于他开始犹豫是否今晚就要改订航班返回英国。
“大马士革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不是吗?”在用地道的阿拉伯语向侍应生交待自己需要的咖啡后,卡斯柏又转回来,面对着显然散发出低沉的鲁茨笑说,“确实该趁着假期好好享受它的美与荣光。”
鲁茨早已注意到此时坐在桌子另一端的只有卡斯柏一个人,平时总跟随在他周围的精锐护卫小队不见了。他嗅到卡斯柏语气下那一丝奇异的玩味,忍不住有点紧张:“什么意思?”
“啊,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嘛,别太紧张。”
经过那么几秒钟的思考——鲁茨认为自己应该是订不到今晚的飞机了——正在休假的雇佣兵决定要为自己努力争取一个完满的旅程。在这方面,相信军火商,尤其是面前这位以嗅觉灵敏、心狠手辣扬名的商人,是没有错的。
鲁茨一手撑着脸,试图同样以谈天的口气来接上对话:“卡斯柏先生也是来大马士革度假的么?”
卡斯柏眨了眨眼,漂亮的蓝眼睛就像在沙漠上流动的拜拉达河,波光粼粼:“当然,商人也是需要休息的。你看,我还给切基塔小姐他们几人放了个短暂的假,还是带薪休假呢。”
咖啡又一次被端了上来,道谢的同时,卡斯柏也非常慷慨地往侍应生的托盘里放上数额不少的小费。他朝鲁茨举起工艺精美的杯子,金丝边像一线利刃映在他的眼睛里,随后惬意地饮下一口那醇香的热咖啡:“以前我来大马士革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他们的甜点也很不错,要不要趁现在试试?”
鲁茨略带敷衍地喝下咖啡,他本也对菜单上图片精美的甜品跃跃欲试,但现在已经毫无心情。
千年前的河堤将涌来的河水回荡出细细波纹,面对着自己雇主的兄长,鲁茨无聊得快要去数咖啡店前摆放的玫瑰花瓣了。他很想能够随便找一个理由(当然这也包括了现编),接着痛快地起身离开,继续他愉快的度假。
但是,可恨的但是,他忘记带钱夹了。
刚才他搭乘的小游船是他在酒店时就已提前预付的,不在考虑范围内。他出门前可是连手枪都带上了,却还偏偏忘了最重要的钱夹!
不过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理由,也许他可以先向卡斯柏借一杯咖啡的钱,然后趁这个机会离开,只不过还要再回一趟酒店拿上钱夹而已。
至于还钱,HCLI的地区事务负责人还会缺一杯咖啡的钱吗?
打定主意,鲁茨简单在心底组织了词句,然后抬起头直视着卡斯柏,努力地挤出一个真诚的表情:“卡斯柏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单词还停留在唇边,突然间,一阵针刺的尖锐直觉刺入鲁茨脑后,而同样身为一个优秀的狙击手,他对这样的感觉再熟悉不过!
下一秒,两人之间的那张桌子被人一手掀翻,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军火商被鲁茨扑在旧日的街道上迅速翻滚了数圈。
而那被鲁茨掀开的白色桌子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弹孔!
是狙击!
经过枪口消音器的处理,子弹无声而迅猛地杀来,仿佛在暗夜深处疾行的影子。在数千年的时光中无数次修缮重建的街道,被高速出膛的专用子弹不断刺伤,再被阳光灼烫,似乎还能冒出呻吟的白烟。
其他的游客纷纷尖叫着躲避这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死神,翻倒在地的桌椅、摔碎的咖啡杯、四处流淌的香浓咖啡,就连店门前的大马士革玫瑰也在这短暂的十几秒钟里黯然,几片花瓣被打落,又被慌乱的脚步踩踏,汁液如流血。
卡斯柏·赫克玛提亚早已在鲁茨的掩护下藏入了一个角落,那里是狙杀开始时鲁茨第一时间寻找到的射击死角。男人身上昂贵的精工制作的西装有些狼狈地发皱,还沾上了一身的灰尘。
鲁茨一面为自己的假期默哀,一面掏出了手枪做好警戒。
但是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卡斯柏,他却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卡斯柏在微笑。
他不是没有见过在生死一线间依然会笑的人,他的女老板可可·赫克玛提亚就是这样一个奇异得叫人害怕的存在。但是理由就和为什么那个瞬间里鲁茨不会把卡斯柏错认为可可一样,不论这对兄妹的脸是如何的相似。
面前的军火商,有着和他妹妹一模一样的银发蓝眼,但除了神情中志在必得的轻松与骄傲之外,都是完全不同的。可可·赫克玛提亚面对危机时的笑容里,尽是混杂了快意与憎恨的疯狂。而卡斯柏,那精致的唇角融合了冰冷、轻蔑、兴奋以及残忍,微微上扬着。
哗地一声响,那玫瑰终于被子弹射中了脆弱的茎,子弹又毫不犹豫地射上咖啡店的双层落地窗,几颗碎片跳下来,在倒落的玫瑰上闪闪发光,就像初阳下的露水。
扳机冰冷地贴在食指上,触感熟悉。
鲁茨转回头,沉默地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Act.2
“真的是十分感谢你,鲁茨,不然我们老板这回肯定要出什么事了。”切基塔弯着眼睛温柔地笑,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女人竟然会是弗洛伊德·赫克玛提亚手下最精锐的军人之一,手里匕首如栖息在幽暗丛林中的蛇王滴着毒液的獠牙,夺人性命只在须臾之间。
这场反狙杀的最后,鲁茨用光了携带的子弹。幸运的是包围彻底锁死之前,切基塔三人已经赶到了现场,破坏了这次包围,成功掩护卡斯柏·赫克玛提亚返回酒店,而且只付出了一人的手臂被子弹轻微擦伤的代价。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赞叹这些军火商到底还剩下了那么一点运气。
重新换上一套西装的卡斯柏坐在造型典雅的深红沙发内,面对着准备爆发的切基塔一脸无辜:“切基塔小姐,这是意外啊,我哪知道在这里也会被人盯上。不过这次不是有鲁茨,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他……”
“……”
鲁茨待在一旁将卡斯柏作为谢礼送给他的弹匣装入枪里,另几个则带在身上以防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其实他认为只要不遇上卡斯柏就不可能再遭遇这样的事)。他无聊地把手枪转着玩,那是他刚进警校时模仿好莱坞电影学会的。
很快,他就听到了另一边的卡斯柏与切基塔的对话。
男人悠扬的声音中含着玩味:“总部已经把这次狙杀者的资料传给我了。”
“噢?怎么样?”
但还没等到卡斯柏回答,鲁茨就快速地站起身,朝他们道别:“既然卡斯柏先生没事了,那我也先回酒店……”
“啊,请稍等一下,”卡斯柏同样站起来,向着鲁茨迈出几步,“我想过一会儿和你私下谈谈,如果方便的话不如留下联系方式吧,或者告诉我你落脚的地址?”
暮色在大马士革的身后默然,深沉,碌碌匆匆,千年如一。
鲁茨逆着光看向年轻的军火商——不到三十岁便有这样的地位成就,年轻得过分了。他的银发被镀上一层光,弯着嘴唇,蓝眼睛里透出的是兴味与邀约。他感觉自己已经能猜到卡斯柏会说的话的大半了。
但鲁茨还是有点不舒服,也许是因为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对面那双眼睛深处,那像是冻结无数年月的湖泊的死寂。
他皱了皱眉。
“……好。”
黑夜拥抱着这座延续千年的美丽城市,它的庄严荣光陷入了沉睡,大马士革开始展露出它妖媚的另一面。
鲁茨依照电话里说好的,走出酒店后直接向着一处河岸的转角走去,没过多久就看见了正面朝拜拉达河站着的卡斯柏·赫克玛提亚。
又是一个人?!
他差点就倒吸一口气,甚至还忍不住再次确认了身上的手枪。但在一刹那他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为他感知到切基塔等人正隐藏在某个角落,用残酷而兴奋的眼神警戒四周,等待收割敌人的死亡。
大马士革,西亚沙漠中的绿洲进入夜晚后终于有了丝丝缕缕的凉风,但依然不足以驱散人们心头的暑意。河面幽黑得渗出青色,折射着两岸的不眠霓虹,斑驳成行。
卡斯柏回身望向渐行渐近的雇佣兵,天幕和钟楼下方一头灿烂的金发,狭长的、蓝得透紫的眼睛上,左边眉毛还有一道曾经战斗时留下的疤痕,迈步随性利落,但处处都看得出他的警惕。
真是块好材料,难怪可可那边要把他培养为一号狙击手。
不过听说是个运气不怎样的家伙。
男人稍稍弯起唇角,对几步之外的鲁茨打招呼:“嗨,又见面了。”
鲁茨眼角抽了抽,最终还是不勉强自己笑给他看:“卡斯柏先生不如直说,应该是需要我做什么吧?”
卡斯柏将白衬衫的袖子整齐地卷到手肘,两手插在裤兜里,向前几步站定在鲁茨身前,俯下了身子凑到他耳边,借着这看似十分亲密的姿态,很轻很轻地说着:“你不是好奇我来到大马士革的原因么,军火贩子经过的地方不总是争斗不息硝烟弥漫么?”
其实距离拉近的同时鲁茨经受过千百次训练的身体就要反射性地后退,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硬是定在原地,看着强硬,但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不自然。
卡斯柏身上的古龙水味道被风浸得发冷,凛冽如刀片,而他的声音在这当中也显得危险而诱惑:“打个比方,整个中东地区就是一座巨大的火山,而这里,你我所站的地方,就是火山口,火山下一切矛盾的岩浆已经翻涌很久,就等待着爆发。
“我们的嗅觉可是很灵敏的,毕竟火山喷发之后那丰富的地下宝藏,会有谁不想要吗?”卡斯柏极其坦然地对鲁茨说明了原因,然后直起身,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着鲁茨。
接下来的也不用再多说,白日里遇到的狙击,自然又是军火商们的利益争夺。
鲁茨已经完全明白卡斯柏为什么会提出今晚的这个邀请。
他要用自己的胜利和对手的血让这场争夺落下无声而巨大的帷幕。
雇佣兵放松了身体随意地站着,歪了歪头:“卡斯柏先生是希望我加入么?”
“暂时的,”卡斯柏微笑,“当然,如果你想加入我的队伍,我十分欢迎,有带薪休假噢。”
“我的出场费很高的。”
“相信一两次我还是能付得起。”
“啧……”
鲁茨的神情严肃起来,站姿也不再是歪歪扭扭的。他直视着面前的卡斯柏的眼睛:“我只有一个要求,或者说是我的原则。”
卡斯柏挑了挑眉:“噢,说说看?”
这是鲁茨的过去留给他的痕迹,而他从不回避也从不改变,哪怕现在与将来有多少的血都未曾抹去。
——“我不杀老人和孩子。”
Act.3
浓厚的夜色几乎将枪口吞没。
高层天台上,隐藏在瞄准镜后方的狙击手的眼神平静而暗藏锐利,他精准地调整呼吸的频率,预压扳机的手指更是稳定得不见丝毫冗余动作。
黑洞洞的枪口所指的对面,实际距离八百五十七米,是一座优雅冰冷的酒店建筑的某一扇窗口。而此时掌握着这把Blaser R93狙击枪的金发狙击手,也正通过瞄准镜安静地观察着房间里的布置与状况——
年轻的商人用着一副风度翩翩的笑容,正和一名西亚同行在交谈。
虽然隔得很远,但是鲁茨觉得自己仍然能看清卡斯柏·赫克玛提亚眼睛中深藏的那份蔑视与高傲。他的志在必得,源于对面前这个“对手”命运的掌控。
鲁茨还记得,就在二十四个小时前,他向卡斯柏说出他一贯坚守的原则时,卡斯柏都只是讶异了几秒钟,然后转眼就答应下他的这条对于雇佣兵来说都显得有些“正义”得可笑的要求。接下来的都只是简单的例常,询问他熟悉的武器,讲解任务内容等等。
这是他第一次切身参与卡斯柏·赫克玛提亚作为军火商的行动。之前在日本,为解决SR班对以卡斯柏为代表的HCLI亚洲事务的拓展的干扰,他的老板也曾经和她的兄长进行了合作,但那是分开两地进行的。
小小的瞄准镜里,对面房间内的谈判气氛似乎还挺不错的样子,起码那个银发蓝眼的男人还在保持着微笑,进退间从容不迫,丝毫不像是面对一天前还想要杀死自己的对手。
而鲁茨除了可以透过瞄准镜观察之外,还可以利用无线监听耳机来判断时机。
卡斯柏还未成年时就已脱离了有“海运巨人”之称的父亲的庇护,掌握HCLI亚洲地区事务多年,对这块各大国都觊觎的土地自然了若指掌。他的阿拉伯语流利纯正,没有什么特别的口音,从耳机里传出来时还带着电磁的无机质的疏离感。鲁茨只掌握了阿拉伯语的一些日常对白,但也能听得出,那名西亚商人已经开始紧张了。
也不知道卡斯柏是说了什么。
耳机不断传来陌生的语言,鲁茨百无聊赖,只好活动着预压在扳机上的手指,轻轻地拍打来自阴冷多雨的家乡的流行歌防止僵硬。
但即使是这样看起来放松的姿态,鲁茨的神经也没有松懈下来。当然他并不认为卡斯柏会遇到什么危险,接下来只要等待切基塔和另两人除掉对方的埋伏就……
一声阿拉伯语的怒吼炸响在鲁茨耳边,与此同时,瞄准镜里的卡斯柏·赫克玛提亚也被迅速冲入房间的三个人包围了起来,三把手枪齐齐指向中心的男人!
鲁茨抿紧了嘴角,调动起所有的集中力,冷静地注视着变成了一个小型火药桶的房间。
但是卡斯柏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话尾微微上扬,总显出一些轻慢。他依然朝他们微笑,像是在示意自己的无害,哪怕目睹这一时刻的人谁都不会相信。
一直跟在卡斯柏身旁的护卫也放下了对峙的枪,将双手举到了头两边。空气凝固沉重,只有卡斯柏,蓝眼睛笑得如飞雪的山谷,美丽,冰冷。
外面那妩媚的大马士革,对它内部的这一切和它将来的一切毫不知情。
“叩、叩”两声从耳机中响起,细微却坚定。
——那是他们之前约定的,切基塔完成任务的讯号。
鲁茨凝神,准星精确地套上了房间内的西亚商人的眉心。
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那一头,相隔八百五十七米的卡斯柏·赫克玛提亚很轻很轻地用阿拉伯语说了一句话。
话语还未及落地,扳机已然扣下,高速出膛的子弹瞬间尖叫着射穿了玻璃,穿入西亚商人的颅腔。
——“头部狙击,击中。”
——“安拉,宽恕我们这些人。”
砰地一声巨响,房门再度被人踹开,就是那一个罅隙,女人鬼魅妖娆的身影趁着它闪进房内,匕首挥舞翻飞。毫无痛苦地死去的西亚商人,瞪大的眼睛里还倒映出切基塔杀入的一幕幕,就是那毒蛇吐信、暗夜惊电的那一刹,映出了死神高举的镰刀。
而鲁茨开枪的同一时刻,那个留在卡斯柏身旁的护卫就已迅速领着雇主避开了交锋,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轻伤,但可以算得上是幸运的了。
金发狙击手沉着而平缓地一枪又一枪扣下扳机,每一发子弹都准确地击中要害或解除武装。直到切基塔停下杀戮,正站在那里欣赏着染血的利刃的时刻,最后一枚子弹也急速旋转着射入那个重伤倒地的私兵的脑袋,他刚想拿起的手枪也随之轻轻跌入身下的血泊中。
旋转后拉,暗黄色的弹壳退出枪膛,叮地一声落在了地面上,很快,又被倏忽而至的风吹着滚远。
瞄准镜里,卡斯柏·赫克玛提亚却转过身,像是洞悉了狙击手的隐匿之处一样,弯着凉薄精致的唇,就像他以往任何时候笑的一样,于轻佻玩味和犀利残酷一线暧昧游走,偶有的温柔也不过是某一张面具。
但鲁茨却是心下凛然。
明明距离遥远,他还是能看清军火商那双漂亮的淡蓝色眼珠里,即将燃烧的战火,铺天盖地。
又或许,他本就是那争斗、那战火的一部分。
生于其中、存于其中,将来的某一天也许归于其中。
Act.4
高层上的风很大,就像广阔沙漠里拥抱的死亡,即使经过了山脉而有所减弱,但也依然凛冽锋利。鲁茨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边叼着的烟上一点火星倏忽亮起又暗下,而那把Blaser R93也被他拆卸好放入了枪匣内,和几个小时前卡斯柏交给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大马士革就在脚下与眼前,再过六个小时新一日将从地平线上升起,和这座古老又盎然的城市身后的无上荣光交相辉映,使它庄严而高贵。
鲁茨昨晚就给自己订好了最近的返回伦敦的班机,日出时分他也会离开这座被卡斯柏·赫克玛提亚预言的城市。临别前,面对着脚下的大马士革,他忍不住还是有了些伤感。
队长勒姆就曾说他不像真正的雇佣兵,鲁茨也从未否认。他没有勒姆那样作为三角洲部队少校充斥了血与火的过去,他曾经以正义作为自己开枪的信条,哪怕跟随了可可几年,也无法磨灭这些身体最深处的记忆。
他有些无法想象,也不忍去想象这座城市被战火波及的情形。
但是卡斯柏·赫克玛提亚的话不会有错,像他这样长年行走在战场两端那平衡又危险的钢索上的军火商,嗅觉灵敏得简直可怕。
而且说实话,鲁茨对于靠近卡斯柏有着下意识的排斥以及紧张。
鲁茨还记得当初他们护送的那批无国界医生组织潜入战场之后,那名女医生曾将可可·赫克玛提亚比喻为龙,那种盘旋在天际,利用金钱和权力的羽翼遮蔽苍穹的怪物。作为女老板的护卫之一,鲁茨一直觉得自己雇主虽然经商手腕高超、难以揣度,可即使是在生死间带着疯狂地微笑时,也是真实的一个人,而非怪物。
但卡斯柏·赫克玛提亚给他的感觉不是这样。
这个男人,就像深渊一样危险。如果说可可的眼里交织着对这个世界的喜爱与憎恨,那卡斯柏的眼里……
不由自主地再度回忆起瞄准镜中卡斯柏的那个笑容,心底的恐惧仍然如阴影一般缠绕着。鲁茨深深吸了一口烟,试图让自己紧绷已久的神经放松下来。
——荒芜,死寂。
——这就是他在卡斯柏眼底看到的所有。
面对生死时,他微笑自如;面对HCLI自大的军事市场化时,他同样从容;面对可可·赫克玛提亚疯狂的“Jormungand”计划时,他一派坦然。
可可·赫克玛提亚依然奔波编织她的“世界和平”之网;而他还在做着军火商最本分的买卖,却没人知道他究竟目的何在。
正因如此,卡斯柏·赫克玛提亚才可怕。
“看来我猜的不错,你果然还在这里。”轻扬的声音随着天台的门被嘎吱嘎吱地推开从身后飘来,鲁茨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见金发狙击手斜斜地叼着烟侧过头来,卡斯柏一边松了松领带,一边悠闲地走上前:“几点的航班?”
鲁茨的声音里沉下几分防备:“……六点二十分。”
长夜下的灯火辉煌投映在那双冬日的蓝眼睛里,深浅莫测,光怪陆离。
余光瞥见这一幕的鲁茨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烦躁,但这情绪来得毫无缘由,他只好一脚踩在天台栏杆上,亲自拉开对话真正的序幕。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卡斯柏一愣,他微微偏着头:“嗯,我昨天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鲁茨不答,只是眼神肃冷地眺望远方蛰伏在暗夜的羽翼下的连绵沙漠。
这是一处被沙漠包围的绿洲,这样的认知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你真的是我遇过的最爱思考的雇佣兵了,鲁茨。”卡斯柏似乎是笑着叹了一声,“为什么、目的?我的身份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么?”
“……商人?”
“当然,商人,贩卖武器的商人。”卡斯柏挑起唇角,风涌起飞雪,湖面成冰,“我和可可不同,她把战场作为坟墓,而我和其他人一样,战场是我赖以生存的根本。”
的确,卡斯柏所说的都是事实,但是……
捕捉到鲁茨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卡斯柏丝毫没有意外,他转身盯着狙击手的眼睛:“果然,你们这些跟在可可身边久了的人都是这样,世界和平,嗯——曾经的反恐特警先生?”
他的话并没有特意的讽刺,但还是精准地刺向鲁茨心底最隐秘最可笑的愿望,甚至没有子弹的风声。
鲁茨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以发怒来回避这个被戳穿的事实。
“但是你并不相信这样的世界和平,不是吗?”卡斯柏不知何时再度迈步上前,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几乎散失在高空的风里,然而字字明晰,字字精确,“疯狂而幼稚,却是那么地令人着迷。”
卡斯柏低头凑近鲁茨,姿势亲密,犹如情人耳语。
他说:“你不是很好奇我的目的么?我告诉你吧,只不过有个小小的条件。”
鲁茨讶异地扭头看他,下意识地连气息也放轻,就像害怕惊破了什么。
城市上空的探照灯光交错逡巡,像要刺穿、切割这深重的夜幕。
“我的目的,”耳边卡斯柏的呼吸轻缓平稳,独特干净的古龙水香气一点点地包围起来,他的声音很轻,但也很冷,“——就是没有目的。”
“你!”听到这个答案的那一刻,鲁茨只感觉到自己被耍了,他愤怒地瞪着卡斯柏,但却发现卡斯柏近在咫尺的眼睛中没有丝毫调笑甚至轻慢。
剔透的蓝眼睛犹如反照出黑夜的玻璃,平静的河面下暗涌横流,鲁茨甚至还能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眼睛的影子。
不带波纹、不含情愫,空寂漠然的眼睛。只有这样空无一物的眼睛和心,才能如此忠实地映出世界上的事物。
鲁茨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不过也只有半步。
在看到那唇边的弧度前,他就明白过来了,卡斯柏·赫克玛提亚所说的都是真的,没有玩笑,更不可能欺骗。
“好了,该我收取报酬了。”话音未落,卡斯柏就已趁鲁茨反应过来之前把他嘴边燃了大半的烟抽出,随手丢到一旁,那一点火星划过空气。
惊讶之中鲁茨只来得及偏开脸,然而嘴角却还是轻轻地擦过了一双冰凉柔软的唇。
若即若离,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烟蒂上那一星火光微弱地在风中闪烁,很快就熄灭了。
“……你!”鲁茨诧异而愤怒,但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去捂住嘴,暗暗庆幸夜色应该盖住了他发烫的耳尖。
卡斯柏又恢复了之前那种随性的微笑,甚至还微微歪着头舔了舔唇角,动作煽情,但眼中神情却是带着探究的意味深长。
“对了,”卡斯柏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看到对面的鲁茨还警惕地倒退两步后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临别的礼物,我想很合适你。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在某个战场上。”
一个小小的物件在黑夜下切落一道抛物线,被鲁茨接入了手中,触感冰冷。
原来是一个制作精美的打火机。
深蓝的色泽几乎要溢出紫,黑夜与霓虹流动其上,瑰丽得惊心动魄。
望入不远处军火商的眼睛深处,鲁茨默然片刻,叮地一声弹开打火机的盖子又咔地合上,随后利落地转身离开,背着对方扬了扬手。
“……再见。”
卡斯柏·赫克玛提亚立身在大马士革顶端,只需要一个低头,就可以将这城市的一切收于眼底。映入他眼里的万家辉煌在千年的历史上绽放,但是要毁灭它,只需转眼。
他刚才对鲁茨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没有任何的目的,无论是世界蛇将这个硝烟弥漫争斗无休的尘世缠入巨大的身体里,还是这一切都将依靠现行秩序运转。
军火商微笑,惬意,冷漠。
——他都将拭目以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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